第125章 夜宴·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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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里是我不愿露面?我那模样,不知比你们强上多少。然而北辰不许,我亦不敢违逆于他,毕竟是我可怜的姐夫么。”

    丹朱“且”了一声,旋即附在李星阑耳边,明明没有任何人在场,却还是神神叨叨地压低声音,道:“实则我认为,你的心中比别人清楚,给你一人看看亦无不可,还能让你有个底。”

    李星阑眉峰微蹙,月光下,更显得英俊如仙人,问:“你这话我听不懂。看了你的脸,我心中有底?”

    丹朱想明白了,也正好北辰不在,他便解开上衣,只腰上围着一截长裙,整个身体由内而外,爆发出一股原始而巨大的力量。

    全身骨肉血液俱被撑开,模样瞬息万变。

    最终,定格为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

    “我二十来岁成年,正逢逐鹿一战接近尾声。在战场上偷偷转了一圈,当即幻化为他的模样。”

    丹朱抬起头,朝李星阑微笑一笑,声音浑厚,极有磁性,道:“咱们狐妖么,一辈子仅有成年时,能给自己选定一副好皮相。”

    “此乃,‘一见此人误终身’是也。”

    他说着话,慢悠悠朝李星阑走过去,面对面几乎与他贴在一起,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

    脑海中回忆走马灯式的转动,面上表情迅速变幻。

    却还不忘自言自语式的嘲道:“姚重华还以为自己如何能耐?跳梁小丑,老子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喜欢他分毫。”

    李星阑死死地盯着丹朱的脸,即使这张脸真真实实就在眼前,却还是不太敢相信。

    他突然伸手扯过丹朱,将他反身压在地上,借着窗户透下的一缕月光,看清了他肩头的一个纹身。

    那一瞬间,李星阑所有荒诞的猜想,全都被这一张脸证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喘了两口气,道:“快变回去,以后,至少我活着的时候,希望你能……算了,随你的便吧,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丹朱变回陈铬的模样,穿好衣服,马车也刚好停在驿馆门口,声音甜腻地问:“明天去做些什么?”

    李星阑恢复正常,绅士地将他牵下马车,答:“白天吃喝嫖赌随便玩玩,晚上去墨者在咸阳的总舵,跟赵扶苏见一面。”

    丹朱无奈地抱怨:“你知道么?顶着陈铬这张脸跟你起腻,本也无妨,毕竟你长得英俊。然而做那些娇憨举动,给你向人索贿,实在是……哎!可与人言无二三。”

    说着摆摆手,一脸苦相,把陈铬那双小狗眼垂得更可怜了。

    李星阑失笑:“人总是要有个缺点,才能让人觉得可以突破。说到这,最近可还有感到那股,试图往你脑袋里钻的戾气?”

    丹朱摇头,答:“未曾,这蛮荒边陲,他也是鞭长莫及。”

    闷闷不乐的陈铬,跟一脸郁卒的袁加文,又去到昨天去过的酒馆,抱着酒坛子咕咚咚喝了一顿,打着酒嗝被人抬回“三元”酒馆。

    如此,又被骗去两锭黄澄澄的金子。

    阮霖洲双手抱胸,习惯性地伸手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叹气:“两个都是长不大的,多谢,可有消息了?”

    钟季端着碗醒酒汤过来,跟阮霖洲各喂一个醉鬼,掐着他们的下颌直接灌进去,道:“并无任何线索,那人应当不在咸阳,亦不在秦国。”

    “让他们自生自灭罢。”阮霖洲点点头,为难地看着陈袁二人,摇头道:“公子扶苏差不多该到了,晚上跟齐国使臣的事,还须与公子仔细商量一番。”

    两人说着,关上门退了出去。

    袁加文猛然睁眼,把陈铬活活摇醒过来,喊:“起来了!李星阑晚上要过来,嫂子帮你把他打晕绑过来,日死他个龟孙。”

    陈铬登时来了精神,紧张地考虑起更靠后的问题,咋呼:“可我没做过一号啊!嫂子,你也不懂吧?”

    袁加文一脸鄙夷,“且”了一声,道:“女人还能对男人硬上弓呢,你个没出息的样子,看我的。”

    阮霖洲跟钟季走到空旷的围楼第九层,放开了声音说话,道:“找了一年多,总不能凭空消失?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让你的手下继续去找。”

    钟季:“自然,不过此人,当真如此重要?你跟陈铬都在找他。”

    阮霖洲点点头:“你是个极聪明的人,我也只是给你参详,提出一些建议,做与不做全在于你自己。还有上次与你说过的事,若是下了决定,更须提早布置,莫让他人占了先机。”

    钟季抱拳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还有一事,我听公子说,那名齐国使臣名唤李星阑,我们曾在崤山地下……”

    墨家地堡中不分昼夜,陈袁两人也从不看时间。

    酒足饭饱后酒也醒了,百无聊赖扒拉在房门口的栏杆上,望着对面九楼,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打着什么肮脏的坏主意。

    阮霖洲擦了把汗,咳两声清嗓,说:“老天爷,你们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

    陈铬懒洋洋转身,答:“不知道,所以一直在想嘛。”

    阮霖洲:“我刚才才知道,齐国的使臣就是李星阑,他身份太特殊了,我们要谈些重要的事情。或许待会儿的宴会,你们两个也可以一起来参加。”

    陈铬登时来了兴致,抱着阮霖洲的胳膊不放:“正好啊!阮教授,求你个事。”

    阮霖洲一见陈铬眯着眼睛对自己笑,就知道他一定没打什么好主意,但根本拿他没办法,点头道:“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以前一样,让我帮你做家庭作业吗?”

    陈铬哈哈大笑:“我跟袁加文就不去了,你让我们……这样……这样……求你了!”

    “陈铬,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所以还是别把它搞砸了……”

    阮霖洲当然不想跟他一起胡闹,但根本见不得陈铬赖在地上打滚,一时间汗如雨下,伸手推了推鼻梁,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听你的,别闹了,我去跟他们讲一声,你们注意分寸。”

    陈铬欢呼大叫,跳起来抱着阮霖洲的脑袋,在他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爱你啊老师!”

    阮霖洲无奈地笑了起来,向两人交代了几句不能太过火,便急匆匆走了。

    地堡的后厨中,众人忙碌备菜。

    陈铬穿着一身墨者的黑袍,从阮霖洲手里接过一张粗糙的白面具,那面具仿佛是浆纸的边角料糊成的一般,表面凹凸不平,仅溜出两只眼睛和嘴的部分。

    此外,他还专门找了个同款兜帽,将自己的特征完完全全遮住。

    陈铬抬头,声音中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问:“觉得咱们像《千与千寻》里面的无脸男,你看过吗?”

    袁加文跟他的装束一模一样,两人相互理了理衣襟:“没看过,我只觉得很像海岛风情的毛片,你看过吗?一群面具男把李星阑捆在木桩子上,一哄而上为所欲为。”

    陈铬一把捂住鼻子:“你……”

    袁加文:“嗯哼?”

    陈铬:“我喜欢!”

    酉时一刻,整个地堡轰隆作响,巨大的九层围楼天旋地转,整个结构改变。

    阮霖洲与一众墨者列作两队,均着一身黑色短打,头上罩着鹰嘴似的黑色兜帽,小臂、小腿紧紧缠绕金线镶边的绑带。

    墨者装束最奇特的地方,全在腰间所系的一条革带,其宽仅半掌,左侧为九个金属包边小圆孔,右侧则缝有九条金属扣。其上,随各人擅长的武艺、技艺、手艺不同,各自悬挂武器及工具。

    “门在相反方向,听说‘日月楼’是另一个入口。”袁加文一眼便看出陈铬心中疑惑,迅速将厨房帮工送来的饭菜装盘码好,“我刚来的时候就在周围转了一阵,地堡里一共有四个出入口,我常用的是其中最隐秘的一个。”

    “哦,嫂子真棒。”

    陈铬心不在焉,袁加文也懒得叫他帮忙,有条不紊将饭菜摆好,再把四五个方形托盘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最后一股脑放进陈铬怀里。

    陈铬觉得手里一沉,这才反应过来。

    发现托盘的高度已经超过自己的视线,当即无语:“袁加文,我是力气大,不是眼睛长在脚上,你让我怎么走路?”

    另一侧入口处的大门訇然中开,九名白衣人鱼贯而入。

    来人均是头戴斗竹笠,帽檐周围缀着数层极短的灰色薄纱,刚好将眉目遮住,只留出下半张脸。他们的装束几乎跟墨者一模一样,只除了颜色由黑转为白,分化为两个极端。

    为首身材高大劲瘦,鼻梁英挺,下颚及下巴轮廓完美。然而,最引人注目的,乃是他挺得笔直的背脊,仿佛赋予这男子一种鹤立鸡群气质风度。

    他见了阮霖洲,微笑着点点头,而后在对方的引导下,闲庭信步般直接走到围楼的第九层。

    即使带着斗笠,陈铬仍旧一眼就认出李星阑。

    他的嘴唇线条极优美,薄如刀刃,是吸光自己心头血的那把软刀子,登时扎入了陈铬的心脏,只是一眼,便把自己的血给放了个干净。

    陈铬瞬间感到呼吸困难,忽然打起退堂鼓,支支吾吾道:“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就像真的跟他分开了三年,我……要不还是……算了。”

    “我告诉你,亲爱的。”袁加文没了脾气,一把揭开陈铬的面具,使劲在他脸上一捏,道:“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你、厌弃你、反对你,但是有一个人绝对不会,那就是李星阑。他早就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只为满足你的愿望。如果你连信任他都做不到,那就趁早结束这场恋情,对双方都好。”

    陈铬觉得他说得对极了,当即深吸一口气,说:“我的错。”

    袁加文暗道糟糕,立即把面具扣在他脸上,拍拍脑袋催促:“走走走,客人来了马上要上菜。”

    少爷可千万别哭!

    陈铬第一次来到围楼的第九层,暗自感叹其装潢精美。

    但袁加文显然不是,他带头径直走到举行晚宴的厅堂门口,交代众人上菜时的注意事项。对于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似乎还十分投入,带着一股愉悦的情绪,就像一个刚刚告别后厨,升任餐厅厅面经理的帅厨师。

    墨者们戴着面具,静悄悄贴在门外,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正在等待主人提线。

    厅堂空旷,主座空缺,横梁上悬挂璀璨原石以作照明,带着股冰冷的机械感。

    以李星阑为首的白衣人呈一纵列,共九人左于左侧。

    以钟季为首的黑衣人坐于右侧,与对面相应和,同样也是九人。

    走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徐不疾,轻缓从容。

    陈铬忍不住侧脸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来人身材颀长,肩宽腰阔,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色布衣,他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反手摘掉盖在头上的鹰嘴兜帽。

    这人未曾用任何东西掩饰自己的面貌,当即现出一张端正的俊脸,肤白如玉,眉睫漆黑如墨。出奇的年轻,隐约还是一名少年。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闪回,陈铬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日前在咸阳城门口,骑马迎接齐国来使的秦王长子赵扶苏。

    赵扶苏准备推门进去,忽而将手中的兜帽落在地上。

    陈铬反应极敏捷,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拖着一道残影弯腰低头,将兜帽送到扶苏面前:“给,你还要拿着吗?”

    扶苏一愣,笑道:“多谢,那边劳烦你暂时拿着。”

    陈铬张着嘴,简直要从背后冒出一堆粉红色的泡泡:一个风度翩翩的小王子!

    两方人马等来了扶苏,先是对其一番恭维,而后相互客套。

    第一轮结束后,再由扶苏代表秦国及咸阳墨者,对李星阑进行一番恭维。第二轮结束后,则由钟季替咸阳墨者鼓吹一番。

    陈铬聚精会神听得极为仔细,连袁加文借着他力气大,偷偷把托盘全都放在自己手上这事都没有发现。

    从双方的交流中,隐约听出一些惊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