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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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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秦东把我的箱子往卧室门里一扔,一起关掉了手机,冲进了最熟悉的小酒吧胡闹到晚上十一点,险些错过了他的红眼航班。

    然后我望着他的飞机闪着最漂亮的蜜糖色的灯,安静地平滑过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在滚滚的黑夜中,变成一粒五彩缤纷的星屑,最终消失。

    之后我去了晶晶家,她一脸乱糟糟地打开家门看到我,什么也没有问,塞过来一个毛绒绒的大枕头,我就和她在床上像两只冬眠的松鼠一样挤成一团死死睡了一觉。

    第二天下午回到简家时,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到处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金箔纸燃烧后的特殊气味,我一脚踢开地上的粉红色箱子,看着它滚着万向轮撞到了墙边,打开了CD机,塞进一张秦东从地摊上掏来的打口碟,在一个冰岛女人沙哑的声音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极强的光线穷凶极恶地刺穿云朵射到胸膛里,我很快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一股轻微的焦味,就像是宋姨会在这种天气里晒出去的被子一样,轻轻地用手拍打下去,有千万粒尘埃在阳光里闪闪发亮地飞散出来。

    好好的人,转眼成了盛在一个小盒子里的白灰,吹口气,就可以随时不见。

    带出一笔笔随之而来的的荒谬,难以预料,庞然地击碎许多我以为兴许可以维持下去的东西。

    如同幻觉。

    女歌手刚刚念完了一段晦涩的歌词,钢琴独奏的声音像心碎的哭泣,撒满了整个房间,让我心中忽然涌动出许多许多的感慨,却没有人可以说,而此时此刻,我最不愿听见的那个声音,从背后不可抗拒地响起来。

    “飒飒,你回来了?”

    我转头望向简乔,他看到我,如释重负的笑容就像一把充满魔力的刀,硬生生刺进心脏,又像水一样酸涩地渲染过每一个角落。

    我也笑了笑,“我要离婚。”

    简乔不动声色地关掉了音乐,走过来,低沉着声音,“你听我说……”

    我推开他的手不小心扯到了他的白色衬衫领口,不小心看清楚他锁骨底下醒目匍匐着一条长长的划痕,它躺在简乔冰凉的胸口,还没有完全结痂,细细的,并不难看,我没有找到它的尽头,只是很像一个女人弯弯的红色指甲曾经温柔而激烈地反复游走在上头。

    我呆呆地问,“这是什么?”

    他挺拔的身体变得僵硬。

    我想到那副空荡荡的沙发,心里像是被飓风卷过一场,反应不过来地冲口而出:“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他愣了愣,露出恨不得掐死我的眼神,捏住我的脸,“程景飒,你在想什么!”

    我被他捏得很疼,只好往他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他才放开我甩了下手,看着我,怒极反笑,“怎么跟小狗一样,跑掉了一整个晚上,还这么有力气。”

    这一切和我预想地完全不一样,我倒是希望简乔冷静从容地答应和我离婚,然后我们走出门时,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像两条笔直的线一样地离开,从此互不寻觅,不相往来。

    事情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而现在的简乔……难道要我因为他还记得跑来,不合时宜地关怀了一下我到底有没有走失,而幸福知足地跑去太阳底下倒立吗?

    我的脑子还很难得地,相当清楚。

    “我去送秦东,你不知道吗?他走了。噢,对了,你应该没空关心他吧。”我格外从容地从桌子上拿起一瓶矿泉水,灌了两口,说:“我说,正好温夕姐回来,离婚多顺水推舟啊。”

    “我要离婚。”我看着他,重复一遍。

    他靠在窗边,腿上的姿势有点怪异,他抱着手,皱了皱眉头正在笑,“你现在的样子,像个正在吃醋闹情绪的小姑娘。”

    我听了,怔忡了下,也跟着笑起来,掩饰而放肆地,就像听了一个最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连背脊也一段一段折了起来,“你别犯神经了,要不是为了宋姨,你以为我真把自己当童养媳了啊?”

    他没说什么,反应平静,这让我真是有点生气了,“你不能这样啊,你说你把我的生活毁成什么样子了啊?简直就是拿着我的脸往墙上砸,好玩吗?砸得又不是你的脸是吗?再下去我就只好跟你同归于尽了。”

    “别激动,你一激动就失控,一会又得生病。”他的脸有一半遮在烟灰色的窗帘后面,看上去有些消瘦。

    我这才想起,我们好像刚刚失去了亲人,一起挨过了一段难熬压抑的日子。

    我知道,简乔心软了,他没办法沉浸在与温夕破镜重圆的喜悦里丢下我不管,与其说我们是夫妻,还不如说我们是难以割裂的家人,我们仍然有着强烈的彼此维系,就像他在做饭的时候我总能根据他的步骤适时地递出一把盐,或是他永远记得在每个月五号帮我买新出的美术期刊从未落空,可那种感觉始终与爱情相去甚远,并不是我想要的。

    并且在这段别扭婚姻关系中,除了那个我不愿提及的晚上,我甚至觉得我们对待对方的方式开始变得矜持而含蓄起来,否则不会连秦东也觉得我们没戏,尽管简乔对我一直很好,好的没话说,温柔,可靠,极尽所能。

    却不是我想要的。

    既然不是,那就不要。

    并且,温夕重新出现,加速地让我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她对简乔的痴情,简直可以被写进吉尼斯纪录,受万世敬仰,永垂不朽。

    秦东登机前醉醺醺地说:“飒飒,这里太乱了,我真担心你应付不来。”

    其实我可以应付的,我还可以坚贞不渝地一个小角一个小角敲碎简乔这么多年对我累积下的疼惜和关爱。这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有必要为了对一个小姑娘负责任去丢下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

    没人会怪我没争取,但我会怪我自己太纠缠,我更害怕这种无聊的纠缠到最后会是一个鱼死网破的结果。

    在这种时候承认,对啊,我喜欢你,比说我喜欢你才真是见鬼了,更加令人难以启齿,也太对不起我这么多年的一厢情愿了。

    何况,我也不可能恶狠狠地去撕碎温夕和那只肉团子的脸,这难度太高了,我的手段,最多也就只能咬着牙拔两根鸡毛。

    我觉得我和简乔的关系,就像是被弄脏的水彩,所有喜悦忧伤流淌在一起,剩下一个巨大寒冷的黑涡。

    我望着简乔的脸,平淡地就像在喝水一样,“我一点也不想砸你,我只觉得我又不喜欢你,也不欠你什么,假结婚算我帮了你一次,离婚算你还我的,你也不欠我什么,这样很对啊,否则你凭什么拉着我趟这种浑水啊?我才二十岁啊,大哥。”

    简乔听完这些话,把我拎起来往墙边一放,我和他隔着一条长长的手臂,以至于我任性地踹他的动作看上去像在做可笑的伸展运动,他不为所动地看我,表情仔细,仔细到我能听到原本并不起眼的时间,正在逐秒逐秒地停顿,以及楼下邻居已经烧开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往窗外冒气。

    最后我放弃了,由着他看,而这样的分辨里,他得不到任何结果。

    他问:“是吗?全是假的?”

    我说:“温夕带着你儿子跑出来那部分倒是真的。”

    我说:“喂,你这样下去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了。”

    他漆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很清醒地放开我,说:“明天我来接你。”

    我又一回听见自己心里住着的小人轰然倒地的声音,有点希望再也别见到他。

    ……

    我和简乔没有选择调解。

    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大姐,她看我们的婚龄才八十八天,象征性教育了下我们,什么闪婚闪离是对神圣的《婚姻法》的极端藐视与亵渎,是对彼此人生的严重不负责与儿戏。

    我盯着天花板,三分钟后开始头昏脑胀,只好凶神恶煞地对着那个大姐,指一指坐在边上面无表情的简乔,“如果不让我离婚,我包里正好有把新买的菜刀,我就先砍他两刀,完了再砍自己两刀。”

    我低头假装掏了掏包,一边问:“您还想说点什么么?再不说我们只好来生再见了。”

    那大姐一听,表情像是刚被火车碾过,悲天悯人地望了一眼简乔,吞了口唾沫,迅速抽出了两份表格丢到我们面前。

    简乔摇了摇头,从桌上拾起原子笔按了一下,开始填表。

    我迟钝了一下,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就这样离婚了。

    我和简乔的婚姻,维持了八十八天。

    虽然宋姨要我答应她,照顾简乔一辈子。

    只是连这八十八天都那么长,一辈子该有多长啊?又或者是他必须马不停蹄地照顾我,最关键的是,简乔的一辈子老早许给另一个人了。

    他怎么可能会跟我有什么一辈子。

    出了民政局,我看见坐在简乔的车子里的温夕,她透过玻璃看到我,轻轻朝我点了点头,脸色一点也不健康,白得像张纸一样,却仍然不失为一个美人儿,漂亮精巧。

    我没搭理她,跑到街对面登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去办理休学。

    ……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有二更,九十点钟左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