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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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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三点,罗爵士楼,思政课。

    罗爵士是澳门某人,我至今不知其全名,只知道他有钱有闲得给我们这所二线城市里的三流美院捐了一栋教学楼。不过,我始终深信他绝对不是一个大人物,因为名校建筑早被占命捐光了,其人肯定是分量不足才会选在我们这里捐了一栋,解一解高不堪成低不甘就的小小寂寥。

    大二时这门思政课因为宋姨病危住院我晚晚守夜落得个果断挂科的下场,大三起又休学一年,如今临近毕业,眼看我的毕业证就要栽在它手上,只好匆忙补上。

    等我到教室时,只剩第一排还有空位了。

    这种课,一般是大家集体来犯浑的。

    当然坐在第一排于老师眼皮底下犯浑实在有违尊师重教的美德,于是大家纷纷选择躲到后三排去浑。只不过在阶梯教室里,无论躲在哪个角落浑台上老师皆能净收眼底一览无余,如此一来我们尊师重教的心也阻止不了有风有节的思政老师在这个季候阴冷的学期末梢气得风湿发作,打了报告要回老家修养三个月。

    代课老师今天报到。

    赶紧坐下。

    到点,有人推门,我还没来得及摘掉毛线帽,只见到眼前踢过一双蹬着羊皮靴子的大长腿。忽然觉得这双靴子有点眼熟,一回想,噢,上礼拜沉落拉着我逛街时看她试过,样式简单,价格却人神共愤——大约是我三个月伙食费,最后她嫌款式不够先锋并没有杀下。可眼前连带这双美腿也有几分眼熟,这就很不符合常理。

    抬起头,我愣了一愣,新版思政老师也愣了一愣。

    我后了个大悔了,这种课就不该这样大义凛然地坐在第一排,尤其当代课教师是我的发小兼前小姑子简鱼的时候,完全应该把大义凛然放到在家自动睡过头这件事上。

    好在她镇定有余,很快翻开期末讲义从容不迫地讲起来,不一会,一半人打起了瞌睡,她依然直视前方,并没有再看我一眼。我则按她讲得内容拿荧光笔在书上划重点,可一转眼,一整章十几页几乎每一行都划到了……

    终于熬到下课,她合上讲义悠然出门,至始至终当我是空气……里那百分之七十毫无用处的氮气。我心里默默落拓了两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落到这田地。

    下课后独自进了画室,空无一人,画具摊了一地。我收拾了收拾,从书包里拿出了眼镜戴上坐下画起了马赛。

    不到十分钟,就听到一阵叮叮哐哐,以致我刚才的悉心收拾又付之一踢。

    我从其刚猛有力的腿风上断定来人是我的高中同学兼大学同学兼大学寝室前室友,陆晶晶,她已经读到研二,最近正在实习,常常被上司搞得五内不通,每每需要到我这里发泄。

    她立在我边上,从高仿驴牌背袋里掏出一只公司餐里配的苹果,我看了眼,上头坑坑洼洼品相实在不怎样,于是摇了摇头。

    事实是我会错了意,晶晶举着苹果往我袖子上蹭了蹭,然后低头狠狠咬了口,说:“飒飒,我刚刚在门口遇到孟小逸她们了。孟小逸,嗳,就以前住我们楼上的那个,嗳嗳,就是周五有奥迪TT来接的那个,对,大高个细胳膊细腿的那个。我说我来找你,结果她们雀跃得要死,说要集体朝见你。放心,被我挡了。”

    尽管晶晶给出了这么多条件,我一时半会也没能从脑子里搜索出这么个人,气定神闲地在纸上拉了一条长线,“噢?我什么时候这么闻名遐迩了?”

    晶晶长腿一伸又踢翻了空水桶,顺势坐在上头,“她们都说全校女生,乃至全大学城女生,现今还存活的姑娘里你的故事是最楷模最传奇的。”

    “噢,怎么就楷模传奇了?”

    “她们说,大家一只脚没跨出学校大门一半,你的人生已经走完了四分之三。”

    “那我得感谢她们没说成五分之四或者六分之七。”我扶一扶眼镜。

    “但隔壁综合大学应用数学系的女生说无限接近一。”

    “那她们会不会热心地凑钱帮我这等楷模挑副上好的棺材板?”我笔一顿,“索性送我一程算了。”

    晶晶的苹果,就这么在喉口噎住了……

    介于她为人宰起人来毫无阶级感情可言,于是这天的晚饭再度变成我请。

    好在她胃袋不娇贵,我们决定照例去吃学校边上的酸汤水饺,可走出校门我的眼尖扫到街对面停着的一辆Porsche红色小跑,撞了下晶晶的胳膊肘,“今晚想不想改善下伙食?”

    晶晶不解,直到抬头看了眼学校远近驰名金光熠熠的大招牌,一阵顿悟状,“啊!你不会也想去傍了吧!”

    我瞥了她一眼,跑到马路对面采用了一个撩人的姿势趴在跑车的引擎盖上,腻兮兮地问:“小姐,等人呀?”余光里,晶晶以为我饥不择食,在街对面抱着肩膀乱颤。

    明明没有一丝阳光,车里的姑娘却戴着一副超大的Gucci墨镜,几乎遮去了大半的脸,露出一张抹着Dior新出圣诞限量口红的小嘴,她冷眼瞧着我如瞧一粒生菜,半响终于开口:“程景飒,你要不要先下来?我两个礼拜没洗车。”

    我顿时从引擎盖上掉了下来。

    “上车,请你吃饭。”她太后姿态的手一扬,我就差谢过隆恩,然后蹦跶蹦跶地上车,一转头,晶晶已经眼睛闪着小星星盯着车屁股,很失态地流着口水喃喃, “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这种车啊什么时候……”

    我说:“落落啊,我能带个低智能外包么?”

    沉落若有所思地看了仍在犯痴的晶晶一眼,点点头。

    沉落一路架着一张黑脸,我想着大约是因为我那天在她安排的相亲宴上表现欠佳惹得她犹在不快,也不敢说话。

    她问我怎么不接手机,我从包里翻了一阵,徒然,“大概放家里忘记带出来。”

    她的脸更黑了,晶晶明显被这气场震慑,也一言不发并且甩出了她毕生精绝的保命*——一直转头眼神涣散状地看风景。

    我与沉落相识于一个叫直浅的小县城里 ,那年我失婚休学后去那里采风散心,她则快活待产并于当年生下夭夭,因为一些机缘我们成了好友。而回城后为了给夭夭正当上个户口不致落人话柄,沉落的父母一直致力于给小夭夭找个后爸的事业,故此不停为她制造相亲的机会,可直到她爸用手里的大钱小权把夭夭的户口以曲线方式搞定时她也没能遇上人生里的“第二春”。

    江沉落此人,逢人做事感觉至上,对这种男男女女抱有某一目的的见面表示严重轻蔑与不屑,又不敢忤逆家严,再看我年纪轻轻吃了上顿没下顿,遂把那些老中青才俊统统转让给我。于是,在近一年中,我就像个二道贩子一样即将会遍这座城里的所有老中青才俊,兼带尝遍这座城里所有知名酒店的招牌菜,并编下了一长串催人泪下的故事而成功蹭了五十次饭。以至于现在走在路上,如果有两位才俊同时喊我“江小姐”,我也能淡定地回头对他们会心一笑,尽管他们至今不知我只是个替身。

    前天这个故事,相对于我白血病初愈这类惊艳的和肺痨未愈这类惊魂的故事相比,是比较不离谱的,第五十一个。

    我真有些词穷了,唯一没有穷的,是我的体重,于是我决定终止这种变相倒卖。

    显然沉落对我这种阳奉阴违叛变革命的行为相当不齿。

    这顿饭,沉落选在一家高档的西餐厅里,介于她的脸色一直未能多云转晴,我吃得浑身不适,晶晶也是战战兢兢,只顾低头盯着盘中的牛肋排研究它的骨骼结构,一个半小时未已。沉落只点了一份生菜沙拉,并拿着叉子以万箭穿心之势猛插番茄,可到底晶晶这个外包在边上,她这一口气吞吞吐吐始终未能自喉口发作出来。

    饭毕,她丢下一句:“明天记得给夭夭上课”,我来不及告诉她才两岁的孩子实在没有必要学画什么几何,这完全是拔苗也助不了长,但她已经重重地关上了车门,晶晶站在餐厅门口听着呼啸而去的马达声一阵感叹:“这姑娘,是失恋了吧?”

    我刚想告诉晶晶,驾车而去的这位姑娘在平均一个月恋一回的高频率下却从没机会失过恋,实是当代女性之典范,可晶晶已经开始发挥她天赋异禀的想象力,低头弹了弹指甲,口气笃然:“肯定是富家女与穷小子,家中棒打鸳鸯什么的,电视上都这么演。”

    我挑了挑眉毛,与她分道扬镳。

    到家后,我从冰箱里取出昨天晚上打包得红烧肉和米饭,用微波炉加热后很痛快地吃了起来,嚼着嚼着只觉得脚下踩到了一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我的山寨橘子手机。

    捡起来一瞧,十五通未接来电。十四通来自沉落,最后那一通……

    简乔。

    这两字无论是组合抑或分开,从前每次见到,心底某处都会自然而然地养出草木蓊郁,一片绿绿滴滴,甚至一下有了通感,仿佛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仿佛看见他特别喜欢皱着眉笑,仿佛听到他在我耳边低低地说:“飒飒,别闹”。

    而现在?

    我关掉手机,专心对付碗里的几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