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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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念初干家政还是干得很尽心的,既然那位大少爷一定要他做下午餐,他也正好可以拿灵湖水给对方治病。毕竟这一家的心结都出在汪予清的病上,只要他的病好了,汪家父母应该就不会只关心大儿子,不管小儿子过得怎么样了。

    嗯,那些特别感人的家庭伦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这个身为局外人的家政也很重要的。他要负责在大公子病痛缠身,自暴自弃的时候讲出他父母和弟弟背地里付出的牺牲。然后他再拿出药来治好汪予清的病,他们一家就可以抱头痛哭一场,互相理解,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了。

    这样一来,汪予清的脾气会随着身体康复而变好。汪家父母也不用把心全放在他身上,可以更关心一直忍辱负重,努力上进,为了家庭默默牺牲,而且天才横溢,在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地方绽放出眩目光彩的小儿子了。

    小有缘人心底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到那时他肯定会真心信仰上他这个神祗,让岳兄的真灵得到解脱了!连念初闭上眼睛展望了一下光明美好的未来,轻快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已经占了几个人,细一看正是下午跟着汪家夫妇回来的专业护理人员,林芝正坐在厨房外指挥他们把准备好的汤水和点心盛出来。

    看见连念初过去,她便摆了摆手说:“不用你了,我事先叫清享斋煲好了黄芪乳鸽汤,你帮着送过去就行。你先去洗手,一定要洗足三分钟,进去之后态度也要好,劝予清多吃一点,他要是发脾气你就注意拦一下,千万别让他伤着自己。”

    汪夫人竟不用他做饭,那就不能用灵湖的水和食材了。不过也不算大问题,不能在做菜时放水,那就在送菜时放吧。

    那几位专业人员盛好乳鸽汤,配上清淡的拌丝瓜和茯苓玫瑰小馒头,放在一个漂亮的木质托盘上。连念初洗了手回来,正要端起托盘,那位女主人却抢先一步端了起来,看着长子的房间,有些伤感地说:“我送到门外你再接过去吧,我帮你开门。”

    一位深爱孩子的母亲,在孩子拒绝她的亲近后,还要忍着伤心把饭菜送到他门外,看着另一个人把她的心血端到儿子面前……诶,不对啊!这剧情酸爽是酸爽了,他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怎么不太对味儿呢?

    他摆了摆头,大步朝前走去。

    汪予清的房间就在一楼,从厨房过来也没几步路。林芝却恨不得把这几步路走出半个小时来,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叮嘱他不要端着菜说话,以免唾液飞溅进去;进去放下盘子就走,也别离汪予清太近,免得把身上的病毒传染给他。

    有这位汪夫人全程盯着,他倒不好往汤里加料,只好将此事延后,先端了盘子进去。房里的汪予清正支着下巴浏览网页,口中不时低声吐出一个半个词字,神情颇为严肃。

    连念初扫了电脑屏幕一眼,上面开着一份文档,内容约摸是某公司的季度财务报告,用的并不是本国文字,也不是汪予迟学的那种外语,不过在他看来都是一样流畅。这家公司似乎干得不错,本季度的纯利润比上一季同比增长了8%以上,还开拓了几条新的销售渠道。

    他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随意扫过一眼,把盘子撂到桌上便要离开。

    汪予清忽然抬手抓向他,只是速度不够没抓到。

    这位大少爷身体似乎不像他母亲说的那么差,一抓失手很快又连上一击。动作隐隐有几分武术的架势,手如鹰爪,架子很漂亮,当然还是摸不到他的衣角。

    连续几抓不中,汪念清便收起手,也没什么挫败感,反倒挑起唇角,凉薄地笑了起来:“我进门时就看出你不是普通人。你的站姿十分挺拔,进退时下盘稳定,上半身都是挺直的,动作轻盈利落,眼珠漆黑明亮,这是练家子才有的特点。”

    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出他直了。虽然他是一株叶梗弯屈的王莲,可是成精之后为了学会白莲花的风彩,很是模仿了一阵那些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白荷花精的作派呢!

    连念初微微一笑,一语不发地转头就走,那位大少爷却朝他喊道:“你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要留在这家里当个看小孩的保姆?我身边缺一个合意的人,如果你跟我,我会给你配得上你的回报。”

    他毫无反应,汪予清便有些受不住,提高了点声音,冷然说道:“你不怕惹恼了我,我让母亲辞退你?”

    外面忽地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林芝的声音在门后响起,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予清?是新家政不听话吗?”

    汪予清朝他笑了笑,威胁般地问:“你觉得如果我这时候跟母亲说想要辞退你,她会不会答应?”

    连念初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涣散,脸颊紧张得泛红,眉头也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紧皱起来。汪予清看到他的弱点,倒没有趁机紧逼,反而换了一副诚恳的神气:“你是有价值的人,不要把自己埋没在没见识的妇人和孩子堆里。你看得懂我电脑上的东西吧?别说不懂,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你懂罗西尼语,也懂公司经营上的事。你这样的人,本不该只当一个家政!”

    门外林芝的声音越来越急,连念初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令堂不让我和你说话,怕传染病菌给你。”

    汪予清轻笑出声:“不用管她,她只是说说而已。我的病没那么严重,就算你跟我说话也传不上什么病毒,你坐下,陪我聊聊天——这家里到处都死气沉沉的,总算有个新鲜有趣的人,说说话也好。”

    林芝还在外面敲着门,又怕孩子生气不敢闯进来,汪予清终于想起回应一声,告诉她自己什么事也没出,只想跟新来的家政聊聊而已。

    敲门声总算停下来,微带紧张和不满的女性声音却从门外透过来:“小连你照顾好予清,让他趁热吃了补品,别在里面待太久,千万别让他累着!”

    汪予清冷淡地应了一声,林芝才不放心地离开。连念初怀着劝合这一家的打算来的,手段上便不能多计较,于是矮了矮身与他目光对上,用上了几分迷惑心智的神术,诱导地说:“令堂这样关心你,大公子又何必这样让她伤心呢?我这个外人其实不该插手你家的事,但——”

    汪予清喷笑出声,夸张地揉着鼻子问道:“你是哪个时代穿来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还令堂,还叫我大公子,你当演古代片吗。”

    哦?这个家里不说令堂吗?前些日子他看的一部挺现代的豪门家庭剧里还是说的,而且汪家夫妇也没提过称呼问题啊。

    他抿了抿嘴,越发加重了法术,劝诱道:“你或许觉得我一个外人不该多管闲事,可是这份餐点还摆在这里,我至少得告诉你,它是你母亲特地为你订来,亲手送到门外的。这里凝聚着她浓浓的母爱……”

    汪予清的神情沉下去,冷笑一声:“你的确管太多了。你以为他们真的爱我?他们那只是自以为是爱的控制欲发作而已。我不缺母爱,更不缺一碗不知哪个饭店订来的汤,暂时留在汪家只不过是身体还不允许,无法彻底摆脱他们的人身控制而已。等这次手术做完……”

    他忽然住口,阴沉地看了连念初一眼:“我说的这些你想告诉他们也随便,不过你要想想,告完这个密,还有机会留在汪家吗?”

    既然甩不想和父母和解……那也行吧。

    只要大儿子病好了,离开这个家,汪家父母还是会把注意力放到小儿子身上,他的有缘人就能好好上学,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将来万一碰上元泱苍华或是哪个门派下来开拓分院的人,还可能有机会入道修真,逍遥后半生呢。

    连念初不由笑了笑,换了个说法:“你和父母有心结,我不劝你,但这个心结不该迁怒到一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仰慕兄长的孩子身上。予迟他一直都很崇拜你,之前经常跟我说你有多么优秀,为了长大能照顾你而努力读书……”

    “住口!”汪予清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端起滚烫的汤碗扔向连念初。

    他连忙上前接住碗,再往前滑一步,连泼洒在半空中的汤水也接了回去,地上干干净净,汤碗外缘和他的手也干干净净,看得汪予清目瞪口呆。

    但下一刻汪予清就反应过来,转怒为喜,起身看着他,轻轻鼓掌:“好身手,我原本给你的评价已经不低了,想不到还是小看了你。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来我家当个家政?”

    连念初十分耿直地答道:“为了让你家消除误会,重新充满爱。”

    他分明说的是实话,汪予清却捂着脸哈哈大笑,笑得站不住,重新坐回了转椅里。笑声透过他的指缝响亮地回荡着,露出来的眼角下甚至挂了几滴泪水。足足笑了半分钟,他才站起来指着连念初说:“你的玩笑开得挺不错的。我只知道家政专业是培养保姆的,想不到还教说相声!”

    连念初把汤端回去,直接撂到汪予清苍白干枯的手上,看了他一眼,继续引导他:“汤不热了,快喝吧,对你身体好。你上网看外国公司的财务报表,不就是还想治好病,好开个自己的公司吗?”

    汪予清轻笑一声:“你讨好人的手法真生硬,我父母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人来?不过之前你站在汪予迟身边时演得还挺自然的,我真以为你是个单纯来照顾我那废柴弟弟的小保姆了。”

    怎么说话呢这人!真没素质!不过他的识海似乎比常人坚固啊,那个经理根本没用这么强的力量就听话了,汪予清这么个未成年人居然一再打断他的诱导,不一般啊!

    连念初皱了皱眉,先给自己的有缘人辩护一句:“予迟并不是废柴,而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要不是你们这一家俗……感情牵绊,我都想送他去上……上国际学校呢!”

    这样的修真天才,这样合适的年纪,在凡尘俗世消磨了才是可惜。要不是汪予迟自己舍不得放开俗缘牵绊,趁年少把他送到张真人那里,肯定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汪予清摇头笑道:“你对他真不错,不过也别睁着眼说瞎话了!汪予迟要不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他们才不舍得放弃他,把那么多精力放在我这个病人身上……”

    他转了转椅子,仰头靠在转椅背上,唇边含着凉薄的笑问道:“想听个故事吗?”

    也不管连念初听不听,就径自讲了起来:“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很聪明,人也勤谨,爱学习、会运动,朋友也多,在父母交际的小圈子里是最完美的孩子,也父母在外炫耀的好工具。

    “但是有一天,这个孩子生病了。”他顿了顿,故意去看连念初的脸色。连念初坐在椅子里吃着木梨糖,一双眼落在他脸上,神色不明,却又像有道丝线落在他眼里,牵着他挪不开目光。他也不恼,接着说了下去:“这个孩子在九岁时得了一场大病,急性白血病,病情非常猛烈。这个孩子忍受着全身剧烈的疼痛,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而他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不能经常来看他,他就只能一天天等着,盼着,忍着化疗后的剧烈反应,等到父母来时,对他们说一声‘我没事’。

    “后来他的母亲渐渐不出现了,他非常想念母亲,一再要求见她。他父亲和亲戚们都告诉他母亲生病了,不能常来医院,于是他苦苦忍耐着,不想把自己的病传染给母亲。又过了一两个月,他的病情忽然加重了,医生对他父亲说,如果没有相配的干细胞,他就只能再活几天了。

    “那天他其实清醒着听到了医生的诊断,却不敢睁开眼,生怕父亲为他伤心,结果……那天稍晚一点,医生提醒他他父母过来探视了,他努力睁开眼,透过监护视的窗户看到父母在外面走廊里站着。但他们俩并没像从前那样站在窗前看他,而是退后了些,低头看向母亲的肚子。

    “他的母亲已经怀孕了,肚子很大,两人都温柔地低头看着腹中那个胎儿。至于病房里快要死去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可能早已经是不该存在的拖累了吧?”

    汪予清脸上露出一点冷彻心肺的笑容,抬眼看着连念初,神色诡秘得像个来自异世的幽魂:“然后他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