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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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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问秋脑子昏昏沉沉,像是有重物猛然敲击他的大脑,瞬间激起急促的剧痛。他勉强张开眼睛,看着刘老夫人,又张了张嘴,最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看他这样子,刘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

    “唉……冤孽哟……”

    好半晌,沈问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嗓子干哑,声音又低又弱:“您……都知道?”

    刘老夫人叹着气点头,又摇头:“我知道你娘有个相好的,只是不知道她那日说出城原来是要私奔,也不知道她还带上了你。”

    沈问秋的唇抿地紧紧地,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她……给我……下了迷药。”若非被下了迷药,他也不会毫无反抗地被她带出去;若非被下了迷药,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受辱却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可同时,若非被下了迷药被藏在马车

    底,他也不会逃过一劫,熬到救援前来……

    刘老夫人点了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那么粗心大意,竟让她单独和一个男人就去那荒郊野岭的地方。”

    旋即她又感叹:“你娘……还是疼你。”

    沈问秋却道:“她若是真疼我,就不会做出那种事。”

    刘老夫人看着他,有些心疼,摇头道:“你还是不懂。你娘也有你娘的苦。”

    沈问秋有些迟疑:“您……不应该讨厌我娘么?毕竟是她……从您身边抢走了爹。”

    刘老夫人有太过充足的理由去讨厌柳氏。她在乡下辛苦为沈振英的母亲养老送终,拉扯沈振英的长子长大读书,辛辛苦苦熬了那么多年,找到丈夫后却发现丈夫已经有了新欢,而丈夫为了这个新欢,顶着无数人

    眼光请求皇帝开平妻之先河,之后又一心偏宠美貌新欢,对她这个劳苦功高的糟糠之妻却当做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寻常女子有这种遭遇,怕不得恨死了那美貌新欢。

    在沈问秋心中,他和他母亲柳氏的存在是有些对不起刘老夫人的,而刘老夫人心底多少也应该有些怨恨他们母子俩。

    然而奇怪的是,记忆中刘老夫人与他母亲柳氏的关系虽然说不上情同姐妹,但也完全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剑拔弩张,两人甚至可以说有些相敬如宾的意思。而在他母亲柳氏去世后,刘老夫人对他依旧没有敌视,反而还有淡淡的关怀,哪怕父亲明显太过偏心他,以致薄待了本应最受宠爱的刘老夫人的亲生儿子沈问知,她也没

    有迁怒到他身上。

    听他这样问,刘老夫人脸上皱纹荡开。

    “讨厌啊,怎么不讨厌。”她悠悠地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娘的时候,她穿着嫁衣,正跟你爹拜堂,结果生生被我搅和了。我跟你爹对质,她就自己掀了喜帕,小脸儿白惨惨地看着我,细眉俊眼尖下巴,长得

    可真好看,比那戏台子上的皇帝妃子还好看,可我当时恨呀,心里就想:呸,这个狐狸精!抢老娘的相公!老娘挠花你的脸!”

    说到这里,刘老夫人忍俊不禁,自己笑了起来。

    “可是啊,等我成了如了愿,真正成了尊贵的伯府夫人,看着你爹一颗心巴巴地全贴在你娘身上,对我不理不睬的,我哪里还恨得过来你娘啊。”

    “我跟你娘是啥关系呀?她又不认识我,我对她也没恩没情的,她用不着对得起我。对不起我的——是你爹。”

    沈问秋低下了头。

    “再说,你娘也是可怜人。”刘老夫人叹气。“她跟我,跟你爹,就不是一路人。”

    “你爹对她够好了吧?我估摸着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他那样儿的,就是一颗石头都能给捂热了,我在一边儿看着,都觉着你爹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咋就对她那么好。”

    “后来我估摸着,你爹应该也是知道你娘原先不想嫁他,所以加倍地对她好,想证明你娘嫁给他是对的。”

    “可是,你喜欢她,你对她好,她就非得喜欢你啦?没这样的道理呀。”

    “我长着眼睛哪,我看得出来,你娘就是不喜欢你爹,你爹待她再好都没用,你说这没道理吧?可喜不喜欢这事儿,它就是一点儿道理都不讲的。”“你说,你娘都这样了,我还怨她恨她做啥?我有时候都觉着,她比我活得还可怜,起码人人都知道我受委屈了,知道你爹对不起我,可你娘呢?你爹对她那么好,人人都

    说她撞了大运,福气好,该谢谢她那继母当初非要把她嫁过来。她稍微露出点儿不如意,就被骂不惜福。”“其实啊,开始我也想骂她,骂她矫情,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抢了我丈夫,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可是——你看着她整天郁郁寡欢的样子,你就知道她有多不快活

    ,你就不忍心骂了。”

    “人活着还不就是图个乐?别人待她再好,她不乐意,那又有什么用。”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我不懂她,她也不懂我,我俩相安无事,自然干不了架。”

    ……

    刘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沈问秋一句没有接,只是认真的听,直到刘老夫人说起,她发现柳氏有了情郎。

    “您替她瞒着,是可怜她么?”他问。

    刘老夫人笑了,却没有点头。

    “可怜?兴许有点儿吧。不过——”她看了沈问秋一眼,眼里笑意更浓,“更多还是为我自个儿。”

    “我一想到你爹一辈子都拴在你娘身上,结果你娘却给他戴了绿帽子,我就高兴啊。”她捂着嘴,笑地几乎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你当我真不恨你爹啊。”

    “一想到你爹跟个傻子似的被蒙了半辈子,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沈问秋呆住了。

    ……

    沈问知沈问章被赶出来后,也没离开,就站在门口,沈问章绷着张脸若有所思,沈问知则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口不停打转。

    一边打转,一边埋怨着自己母亲,心里还纳闷儿平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的人,今儿怎么突然管起事儿了,难道是因为谭氏去世,家里没了女主人,她就想管家了?

    沈问知杂七杂八地想着,身子几乎要贴到门上,想要听到门里在说什么,正贴着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他吓了一大跳,急忙往后退,却没留神后面就是台阶,一脚踩空,顿时整个人摔在地上,脚踝传来剧痛。

    沈问知发出杀猪似的惨嚎。

    从门里走出的沈问秋嘴角一抽。刘老夫人也跟在后面走出来,她拄着拐杖,身体挺地笔直,见了沈问知这模样,竟然没有如一般母亲那样露出心疼急切的神情,也没有立刻喊人,而是先徐徐松了一口气

    。

    “这样儿总该消停了。”她喃喃地道。

    下人们急急忙忙地把沈问知扶起来,又急急忙忙地去请大夫,沈问秋一直在旁边儿看着,最后只对着刘老夫人行礼道别。

    刘老夫人挥挥手,让他只管走。

    沈问秋走到院门外,靛青靛蓝早备好了马车等着他,他上了马车,脑子里却还不断回旋着刘老夫人的那些话。

    那些关于他母亲的,关于他父亲的,还有……关于他的。

    “……秋儿,其实你跟你娘像极了。”

    “不止是长相,就是那个左性,都是一模一样的。”

    “你娘不喜欢你爹,她就是不喜欢,你爹掏心掏肺地再怎么对她好她也不喜欢。”

    “你呀,却是喜欢一个人,就一直喜欢,喜欢地旁的姑娘再好都看不进眼里。”

    “普通人哪像你们娘儿俩这样的啊,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都是一会儿一会儿的,说变就变,也就你们娘儿俩,脾性比牛还倔。”“我也听说啦,你现在住在宣儿媳妇——唉,现在不能叫宣儿媳妇啦,你就住在她边儿上吧?我一听就知道,你还是没死心哪,就跟你娘一样,憋屈了十几年,最后还是憋

    不下去了。”

    “大娘也不劝你,你想干啥就干啥,就是干之前想想你娘,不想憋了没事儿,可别把自个儿人给赔进去。”

    “人没了,可就啥也都没了,还说啥憋不憋屈呀。”

    ……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到住处,两座毗邻的宅子门口都挂着昏黄的灯笼,昏黄的光照亮地面的青砖石板,也照亮沈问秋明明灭灭的思绪。

    马车打宜生宅子门前走过,他敲敲窗让马车停下。

    他下了车,径直去拍了宜生宅子的大门。

    不一会儿有人开门,开门的是红绡。

    “三爷?”红绡又惊又喜地道。

    沈问秋笑问:“宜生歇下了么?”

    红绡滞了一滞,为他那亲昵的称呼,但旋即摇摇头,“还没呢,夫人习惯晚饭后再写会儿书。”

    沈问秋便让她在前带路。

    宜生果然还没睡。

    她穿着家常的衣裳,在灯下伏案写作,却是《女四书注》到了最后一点,马上就要全部完书。

    沈问秋没让红绡通报,径直走了进去。

    红绡伸伸手想拦,终究却还是缩回了手,看着沈问秋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的肩膀也一点点垮下来。

    唉。她幽幽地叹气,带着一缕不为人知的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