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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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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你以前都去过什么地方?”妇人将碗盅放回橱柜内,转过身,随意地问道。

    “你既是中原人,怎么会远赴它乡异地当宛丘之妇?”虞子婴目光于房内四面梭巡一遍,比她更随意的语气问道。

    妇人脸色微变,正色地盯着她:“少年啊,这话以后可不得乱问,这是渔人岛的忌讳。”妇人语重心长地说完,突地又惊笑道:“少年狡诈啊,我刚问你的问题你不答,反倒是问起我来了。”

    虞子婴沉吟片刻,下垂的眼皮掩住眼底漠然神色,道:“我父亲乃中原人,我阿母是苍族族人,我年幼便被阿母带回苍族,至此,不曾出过宛丘。”

    这话令妇人一愣,继而掖掌失笑:“少年啊,你怎地能将假话说得如此之真呢?你先前川腔不稳,而中原话却熟捻自然,显然不是长居在苍族之人,虽你着一身驭夫衣饰,但它与你一身气质不媲,妇虽愚,却也不至于如此好骗。”

    就是知道你不好骗,这才抛砖引玉地试探你究竟有多不好骗而已。

    虞子婴对这妇人有了计较后,便挺直身躯,肩平一字,双手中规中矩地一拱:“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冷氏族人,来此,只为查探我族遭逢大难一事。”

    妇人闻言一愣,久久地盯着虞子婴,她并不以冷氏一族被人灭掉一事所震,只是有些愕然虞子婴的坦然。

    这种话……能这般容易说出口吗?况且,对象还是一名初初相识……或许是敌方阵营的妇人?

    但她却说了,且一脸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理直气壮。

    久久沉默,虞子婴保持着拱手姿势,而妇人神色不显,仅眯眼紧紧地盯着她。

    “有趣,少年太有趣了!”

    终于,妇人勾唇一笑,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她习惯性地掸了掸衣袖,这时她脸上徒染了几分高位者的凌然气势。

    “何事如此有趣,令得我妇笑言大开啊?”

    这时,门边传来一道粗旷低沉的男子声音,只见一人熟头熟脑地推开虚掩的门扉,大步垮垮地走了进来。

    此人身材高大如塔,面容冷俊之中带着浓烈煞气,半扇无眉鲸纹,姿态昂昂,气势不凡,却是之前露出两面的殷将军。

    虞子婴脸色无异,抬起眼皮瞥一眼后,便撤了礼数,站在一旁缄默垂首。

    “阿郎?”妇人转过身去,眸中一亮,颀然一喊。

    “阿妇,此子何人?”

    殷将军上前一把揽过那妇人入怀,接着,一脸冷冽地扫向虞子婴,目带审视与压迫。

    一般他这样看人,即使是军中老练的士兵都鲜少有人能够抗得住了,然那名少年却似不察觉,依旧巍然不动,像石塑的雕像一样笔直冷静,这令他心中甚是奇怪。

    妇人乖顺地偎依在男人怀中,小鸟依人,她先前那端庄爽朗的神色已化为一汪春意,眸中带媚,带水,红唇浅弯,自有一番女子独特的柔美风情。

    “阿郎,此子乃苍族驭夫……”

    “驭夫?”殷将军一听蹙眉,手臂徒然收紧,只听妇人呜嘤一声,方松了手劲,显然失了兴致。

    妇人似知道他所想,伸出手指在他胸膛前有一下无一下委屈地画圈圈:“……不过啊,他真实身份却是那冷氏族人哦。”

    殷将军表情微愣,倏地一把抓住了那妇人作乱的小手:“冷氏族人?冷氏,可是那个前几日被人灭掉的冷族部落?”

    妇人仰起脸,笑意盈盈,吐息如兰:“没错。”

    “那狂傲宁战不屈的冷氏一族,如今却落得一个家破人亡,尸骨无存之地,却不想还有一小儿侥幸得存啊。”

    虞子婴听着两人是用中原话流利地交谈,似母语般自然谈吐,她表面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却在暗中把住两人的命脉,一旦他们对她有加害之心,便直接毁其命带,电光石火间。

    她敢独自闯龙潭虎穴,便不畏屠竜杀虎。

    “小儿,你当真是冷氏一族的族人?”殷将军眼神阴阴凉凉,偏脸上却带着一抹古怪的笑意,斜斜睨着虞子婴。

    虞子婴观其神色似不善似有所谋,心自定如古铜悠远,水波不兴:“自然。”

    “既是冷氏一族,那你潜入我渔人军团所谓何事?”话音刚落,便是杀气腾腾的气势辗扎而去,似乎只要虞子婴下一句回答得不妥,不能够让他信服,他便将她当场手刃此地。

    “只为查灭族一事。”虞子婴坦然以告。

    殷将军狐疑地扫向虞子婴,此子为冷氏灭族而来,然言语浅淡无怨怼,无求恨心切,甚是奇怪,他发现依他生平阅历,竟无法看透一名稚生小儿。

    “这与你潜入我渔人军团何故?莫非……你怀疑是我渔人军团所为?”殷将军嗤笑一声。

    “的确怀疑。”虞子婴道。

    “小儿,你冷氏一族被灭,莫非你连仇人是谁都不曾看清?”殷将军脸色一冷。

    虞子婴淡声回道:“我离族多年,方回宛丘,的确没有看见。且敌撤脚印离沼泽湖便消匿无踪,此事难道临近的渔人军团无半分察觉?”

    此话后,虞子婴便观察殷将军的神色,他似微讶,却也没有多少震惊,但转瞬便陷入沉吟中。

    虞子婴猜测他或许知道些什么,但却所知不详,亦不敢确定……但无论如何,虞子婴可以确定,此事与渔人军团无直接关系。

    “小儿,想堂堂冷氏风骨吾首领亦曾称赞过宁战不屈,你既是怀疑,何不与我一道前去主城,我首领正在招待领你进来的苍族族长,或许有机会见一见你等冷氏小儿。”

    殷将军一只手无意识沿着妇人的背脊上下滑动,妇人神色微僵,却无任何羞色,她知他甚深,一般他做出这种动作则表示他正准备做一件大事,而这件事情令他十分没有把握。

    虞子婴终于抬眸瞥了一眼殷将军,眼底似闪过什么,转瞬便消失无踪:“好。”

    这小儿胆太大了!殷将军倏地脸色似笑非笑,古怪僵硬地看着她。

    她以为这小儿至少会犹豫胆惊一下,想不到她竟如同应邀一般轻松地答应了,真不知道她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真的胆色过人。

    那妇人亦满脸惊愕地看向虞子婴,她比殷将军想得较多,这小儿从一出现便给她一种感觉,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色,都为着一个目的而设。

    莫非……她当真想见主城的渔人首领?她愣了愣,不禁打了一个激泠,她真想见渔人军团的首领?她心中大不可思议,这小儿莫非不知道宛丘是如何评价渔人军才的首领的吗?

    那个人仅用一个名号就令一个族群闻风丧胆,孩童夜啼梦魇,鬼惧神弃。

    那个人,即使是渔人军团内部的将军,都是不敢随便提到他的。

    “好!好!小儿勇矣,随行。”

    殷将军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两声“好”后,便放开了那妇人,一撩袍便行走如风转身入门。

    虞子婴落后几步,从善如流地跟上。

    刚出门,便听到身后传来那妇人柔婉清亮的声音:“少年,你刚才与妇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虞子婴神色如常,并没有回答,脚步依始。

    “少年,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是你预先设定好的,但这怎么可能呢?可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房舍前妇人几许,你为何偏生独找上我?”

    见她不答,那声音的主人依旧温声清亮,半分不带火气,只是多了几分感叹与不解的遗憾,似在勾人为她一解难题,为她解忧抚蹙。

    可虞子婴本是女子,哪里懂得多情男儿的怜香惜玉,她觉得没必要跟她纠缠已经逝去的问题,自然便不会开口,她就像是没有听到身后的问话,继续跟殷将军的步伐,出了门。

    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身后那妇人故作幽怨轻愁的模样一僵,久久傻眼地瞪着虞子婴离开的背影。

    其实虞子婴找上这个妇人的确是有原故的,当时屋舍前妇人的确不少,经过她一一排查筛选,经过一番仔细观察,才挑上她,一来她洗的那一套军服令她有些在意,她自是记忆力好的,一眼便认出这军服仿似那殷将军身上一套,这说明这妇人或许与那高将有关联,二来她周遭不少宛丘妇虽对她指指点点,目露不屑,却无人敢上前辱骂挑衅,这说明她自有人暗中相护。

    三来她是一名中原人,一般来而,中原人对中原人都是有好感的,不是有一句话它乡遇故知,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吗?她只需无意透露一、二处疑点,她便能够知悉。

    最后也是虞子婴看此妇是一个聪明人,虞子婴动脑时,不喜欢愚钝之人,一般遇到那不长眼的愚钝之人也是当场亮剑的。

    而聪明人,虞子婴很懂得如何摆弄利用他们的心思行事,令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一步一步地朝着她所预先的方向而走。

    事实上,她的确很顺利地见到了殷将军,当然这殷将军不会是偶然跑来闯上的,而是那妇人心存疑虑暗中派人叫来的。

    而这殷将军那如同虞子婴所预料的那般,对她这个被灭族的冷氏族长很感兴趣,令她能够顺利地进入主城,得以一见那个渔人军团的高最军事统领。

    至于这殷将军在暗处谋划些什么,她并不需要理会。

    之前虞子婴本想在暗地里查探,但渔人军团内的警戒超乎她想像之中的严森,既然无论做什么都会受到限制,何不如选择坦荡荡地现身挺进主城,这个决定是来自于这座岛冶军严明才产生的。

    她想,既不是愚钝的野蛮莽夫,便可用诡道以应对。

    诡道诡道十二法,指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如今她身入敌人军事战略要地,且对方兵强马壮,她想脱身可以以利诱之、亦或者乱而取之,只要对方有顾及有野心,她至少有上百种方法施行,当然若这渔人军团真有与殷圣勾引之嫌,她也可演一出引蛇出洞。

    领着一队面无表情的士兵,殷将军对旁边的虞子婴道:“小儿,独闯渔人岛,你不惧?”

    “不惧。”

    “哦,为何?”这殷将军阴沉着面容,扯出一道诡异笑容,似很期待她的回答。

    虞子婴视线落在前方,很平静地回道:“惧有何用?”

    殷将军闻言,眼瞳猛地瞠大,笑容倏地一僵,脸上似怒似狂似恼,因情绪太过纠结而显得有一些扭曲的狰狞,久久瞪视间,最终他还是没有对虞子婴恶言相向。

    “虽无用,却是本能。”

    殷将军扯动脸皮,神色阴沉地望着前方。

    虞子婴若有所感地瞟了他一眼,看他整个人似陷入一种阴霾梦魇之中,无法挣扎亦无路可逃,眼底泛青,双瞳暮黑沉沉。

    这个男人……正在困兽之斗。

    虞子婴收回视线,眼神漠然冷淡,接下来这一路,他们之中谁都没再出声。

    殷将军领着虞子婴入寨时,守在寨外的苍族族人皆感惊诧,而少年郎猛看虞子婴敛目跟在殷将军身侧时,脸色又忧又惊又急,险些不顾一切冲上去喊她,但到底惧于殷将军跟那些威风凛凛的士兵,他刚踏出一步,便生生僵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虞子婴与他们错身而过。

    “英……”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他眼眶一红,浑身肌肉就像老化一样僵硬不动,声音便哑在喉咙,只有他自已可闻。

    他太害怕了,也太懦弱了……英,对不起,我不敢,我不敢,也开不了口……

    虞子婴余光瞄到少年郎猛那自责、歉意、恐惧、自厌的眼神,微微一愣,接着轻蹙眉,她不懂他为什么要望着她露出这么痛苦的神色。

    但转瞬,便将它放下了,因为他们终于到了主城前,殷将军跟城门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带着虞子婴单独入内,之前跟随的侍卫统统留在了城外,而其它人也似根本没看到虞子婴这个外人,不曾查问也没有多视便放行了。

    渔人城堡,是一座天然巧夺天宫如同艺术品般的石堡,由下而上每一个建筑、每一条拱线、每一条花纹都向上冒出尖峰,所有尖峰错,落有致、井然有序,让人感觉有一股向上飞升的力与美的张扬气魄。

    殷将军领着虞子婴安静地穿过无数的厅堂,走过迷宫似的走廊,终于爬上了顶层的黑色大殿。

    入殿前,殷将军停下脚步,虞子婴亦顺势而停。

    “再说一遍。”

    虞子婴刚一抬眸,便听他接着道:“为何不惧?”

    虞子婴低睫如月,浅洒一层阴影:“惧有何用。”

    之前的回答,虞子婴是用一句漫不经心地反问,这次却是一种看淡生死,堪破人世境遇,万千流云风逝,皆过眼浮尘般冷静的平述。

    殷将军倏地回过头,深深地、用力地、紧紧地看着虞子婴,许久,毫无预兆他徒然放声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这一次虞子婴从他的笑容中听出解脱、孤注一掷、狠戾、不顾一切的意味。

    “小儿,果然勇矣!”

    他的笑声来得急,去得匆,当他推开那一扇殿门时,便敛尽一切张狂肆意姿态,怀着敬畏登入大殿。

    前方空旷而幽暗的殿堂让虞子婴侧目,内里虽灯火辉煌,但却是一盏盏金莲灯主绽放着色调低糜幽紫色调,薄红轻纱透如蝉翼,金属的冷硬质感与这柔媚之意相衬相辅,朦朦胧胧前端,有身着清凉而诱惑的绝美少女正在妙歌漫舞,然这个大殿却依旧有一种令人感到窒息的奢华冷意。

    香鼎散发的袅袅幽香,它就像一缕缕暗流化为蛇一样滑动,缠住人腿,令宴客的人像慌乱中拔不出双腿的游人,呼吸困难,紧张窒息,下一刻就会被流沙吞噬……

    殷将军基本上刚踏入殿中,便脸色一变,他那刀刃般薄唇紧抿成一道近似失态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