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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逍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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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傲皇朝,靖安二十一年,冬,合州。

    一顶八人抬豪华软轿缓缓的、平稳的行走在合州的朱雀大街上。轿旁有八名体格雄壮的保镖开路。跟随在豪华软轿后面的是一抬四人抬豪华软轿,软轿旁亦有四名保镖护卫着。

    自进入合州城始,这行人阔气的排场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住轿。”温润如玉的声音从八人抬豪华软轿中传出。

    “爷,请吩咐。”

    “合颜酒楼离那间豆腐铺太远,找间离那豆腐铺较近的酒楼住下罢。”

    “是,爷。”

    主子临时改了行程,为首的保镖挥了挥手,“跟我来。”

    一众抬轿的人训练有素的随着为首保镖的步伐踏上了另外的街道。

    此时,天空的雪又飘飘洒洒起来,一时间便将过往行人铺了个满身白。那两顶豪华软轿轿顶亦很快都被白雪铺满。

    不一时,软轿在一栋不算豪华但也不算简陋的酒楼前停下。

    “爷。这间厚德酒楼离那间豆腐铺只隔一条街。”

    “嗯,就它了。”软轿中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

    “如果爷觉得不方便的话,待属下将这酒楼整个包下,爷再进去?”

    “只包一层便是。”

    “是,爷。”

    那守在酒楼前招揽客人的店小二,早就注意到这阔气的两顶软轿,见软轿在酒楼门前停下,他急忙上前作揖道:“爷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有空房间吗?”

    好在年关临近,很多南来北往的人都回家过年了,在外奔波的人很少,所以厚德酒楼中的空房间真不少。

    闻得为首保镖的话,店小二急忙答道:“有有有,您要多少有多少。”说话间,店小二斜眼瞄了眼软轿停下的方向,瞧那阵势,保镖都有几十号人。他知道来大主顾了,只怕不是他接待得了的,于是使了个眼色给酒楼跑堂的。那跑堂的也机灵,急忙点了个头,风风火火的往酒楼内院方向跑去。

    “带我去看看。”

    “请请请。”

    为首的保镖踱进酒楼,满眼一看,在大厅中用餐的人不多。倒也是个清静处。“有没有整层都空着的房间?”

    “三楼,天字一号房,都空着。”店小二极灵活,看这群人的阵势便知来头不小,是以开口便是最豪华、最贵的房间。且冬暖夏凉、最是舒适、服务到位。当然,价格自然便比其余的房间要翻上好几翻。

    “马上整理好,三楼,我们全包了。”

    在为首保镖说话的功夫,那跑堂的伙计引领着一个五十上下精瘦精瘦的汉子慌张的迎了出来,后面还紧跟一群小厮、丫环。他精明的眼睛一瞟,便知那为首的保镖是个主事的,于是急忙抬脚上楼,至保镖身边,作揖道:“小可是这酒楼的掌柜,敝姓王。”

    保镖揖手,“王掌柜。”

    王掌柜再度还礼,“客倌,好说好说。”

    “将所有房间的地暖都开了,床铺上的褥子全换过,需得方方晒过的,最好得有太阳的味道。所有房间点上上好的檀香。”

    “是是是。”一边答应着,那王掌柜一边挥手示意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厮、丫环们开始行动。

    一时间,楼上、楼下是不停的人跑动的声音,还有门开开合合的声音。那保镖只是蹩了蹩眉,倒也没再说什么。

    虽然慌乱,但也没出什么差错。很快,三楼所有房间的地暖热气扑面而来。那保镖一间间房间检查过去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马上安排三桌上好的酒菜,这最边上的天字七号房用做我们的食厅。”

    啊,吃饭都要包下一整间天字号房,那软轿中的爷得是什么身份啊。便是自认为见过许多大世面的王掌柜亦心生了好奇,越发想快些下楼看看轿中是什么人。

    “是是是。”王掌柜命一个小厮过来,指着天字七号房吩咐道:“马上抬上好的三张红木桌上来,摆在这个房间。”

    小厮灵活得狠,道了声‘知道了’后跑下楼。

    很快,彰显着富贵的红木大圆桌一一被人抬进天字七号房。

    酒楼的这一番忙碌,引得在大厅中用餐的人都对这群来客起了好奇,更捉摸着那软轿中到底坐着什么人。

    看所有的东西准备就绪,那保镖这才下楼。道了声‘不错’后同时丢了个钱袋予王掌柜。

    感觉手中的钱袋有百两之多,但百两银子用于这些房间加上三桌上好的酒菜的话,似乎不够。王掌柜心中不觉一顿:可别是遇上了做仙人跳的人。

    这做仙人跳的人看似阔气,可也只阔气在出场时,当你把他当大爷般的服侍几天后,他们会在人不知鬼不觉中全体消失无踪,等你发觉的时候哪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徒留一屁股的欠债,你只能骂天骂娘自认倒霉白招呼了他们几天。

    如果说这王掌柜先前因这行人阔绰的排场有一时的脑袋发热的话,如今因了这钱袋他倒冷静下来。

    如果真碰到仙人跳,他可不想吃这个亏,他得让他们多支付预定金才是。于是,趁着那保镖下楼的功夫,王掌柜将钱袋偷偷打开,一时间,黄灿灿的一片光差点便耀瞎了他的眼:“金……金子。一百两金子。”

    王掌柜不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出手如此阔绰的机会他见得不多。

    一时间,王掌柜的手都抖了起来,立马对身边的一个店小二说道:“快快快,去五福楼,将吴大师傅请来,这几天就请他在我们酒楼主厨。”

    旁边的小二半晌没回神,仍旧盯着金子发着呆。王掌柜一见,伸掌拍去,怒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快去五福楼请吴大厨来。”

    小二这才回过神,道:“请得动吗?”

    吴大厨可是合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厨,一般人根本就请不动。那王掌柜当然明白,直接从钱袋中抓出约十两重的一块金子,递到小二手中,道:“告诉他,帮十天忙,这金子就是他的了。”

    一天一两金子的待遇,恁哪个大厨都拒绝不了。小二接过金子,道了声‘好咧’后,匆匆忙忙下楼。

    小二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从那八人抬的豪华软轿中下来一名俊美非凡的男子。

    俊美男子的皮肤就似那上好的白瓷白得无瑕疵,那一双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眸竟似一汪泓潭要将人吸进去般的诱人心魄,无形中便有了一股极致的风流韵味。再看他那一头赛过锦缎的黑发,不似一般人束于头顶,只是随意披肩而下,在腰间处用一根银丝带轻轻束着,随着他每走一步,那头发便轻轻的左右晃荡,凭添一股飘逸之态。莫看俊美男子只穿一身简单的雪衣长袍,但配着他的飘逸之态,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味道。

    呃,话说,谪仙也可以有风流韵味吗?

    店小二巨汗,突地恨自己读书不多,此时居然不能用世间最美的语言来形容眼前的男子,脑中只剩下一个词:貌比潘安、貌比潘安、还是貌比潘安。

    在店小二愣神的功夫,只见四名保镖开路,直接将那俊美男子往三楼方向引去。后面还有四名保镖押阵。

    因了俊美男子,酒楼大厅中的一众宾客喝酒的忘了喝酒,吃茶的忘了吃茶,嘴中有菜的忘了嚼食,时间似乎都凝滞了般。

    当保镖引领着那俊美男子上楼时,王掌柜似被人点穴般静静的看着那俊美男子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紧接着便进了天字一号房,有四名保镖随着进去,房门随之阖上。然后,剩下的四名保镖若泰山般的守在了天字一号房房门口,看都不看王掌柜方向一眼。

    大冬天的,王掌柜摸了摸额头:出汗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提醒自己回神,然后急忙下楼,若他记得不错,这俊美男子所乘的大轿后面还有一顶规模相当的轿子。

    果然,当王掌柜下楼到酒楼大厅的时候,那第二顶软轿中的人亦揭起了轿帘。

    啊啊啊,别说还没见人,便是那揭帘的一方大手简直就是欺霜赛雪啊,若说那铺在轿顶的雪白得晃眼,那这手的白就有圆润的光泽,虽然输雪一分白,但却赛雪三分柔。

    肤色已是如此,那长相呢?

    大厅中的一众客人和王掌柜一般充满着好奇和期待,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抻着脖子看去。

    只见随着轿帘的掀起,亦如方才先前进屋的那个俊美男子一样,一颀长的男子亦穿着一袭再简单不过的雪衣长袍,低头垂眼间出轿。所有的人只能看见他那若鸦翅般掩着他狭长双眸的睫毛。

    不似先前俊美男子般披散着头发,这名男子将头发简单的束着,但偏有几缕发丝被风拂到他面颊上,便是他低着头的侧影,亦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下得轿来,男子一抬头,众人几乎惊呼:好一个眉目赛画的美少年。

    入鬓的眉,黑若曜石的眼,高挺的鼻、淡粉的唇,清俊中透着艳色。若说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能洗涤人世间的一切尘埃,那眼前的美少年便更有一股清旷之气,冷艳得让人不能长时间直视。

    不同于先前进屋的俊美男子,除却简单的雪衣长袍外,这美少年还多披了一件貂皮斗篷,有眼力见的人一见便知不是凡品。更绝的是,这斗篷似乎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大小长短很是合适,方方及地,斗篷上还连着一个风帽,风帽里面镶着上好的白狐毛,风帽边延亦镶着一圈白狐毛。那随风飘动的狐毛时不时略过美少年的脸颊,别具一股风情。

    一时间,再度将店小二看呆了,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站在眼前的美少年。然后,他又恨自己学识浅薄,脑中只能再度冒出‘貌比潘安、貌比潘安、貌比潘安’四字。

    当美少年跨进酒楼的时候,惊呆的不止店小二一人,还有其他所有抻着脖子观望他的人,更有从楼上下来的王掌柜。

    时间似乎再度停滞。

    半晌,王掌柜率先回神,急忙跑至美少年面前,揖手,“贵客光临,使敝下酒楼蓬荜升辉。请请请。”

    一前一后保护着美少年的保镖本想将王掌柜挤开,但美少年只是轻摆了摆手,保镖们便略让开了一点路。

    在笑着将美少年一行人往上引路的同时,王掌柜顺手拍向仍旧傻愣站在一旁的店小二的头,“还不快去。”

    店小二这才想起自己要去五福楼请吴大厨的事,打了个寒碜,临出门时急忙随手抓了件斗篷,出门而去。

    王掌柜一迳躬身上楼指引着美少年一行人上楼,一迳道:“请问先上去的那位爷是?”

    “是家父。”

    哇,这声音,好听好听,真好听。若山间的泉水跳跃。王掌柜的心都活跃起来,语气亦有点跳脱,道:“瞧二位爷这气势、阵仗,是京里来的吧。”

    美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掌柜,“哦?”

    美少年这美目流盼的一撇,王掌柜心跳加速差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他扶着墙,强自回神,道:“这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小老儿这眼力劲应该差不离。也只有京中才能出如二位爷般的人物。”

    美少年没回答,只道:“有赏。”

    接着,随行的一个保镖丢了个钱袋至王掌柜手上,同时在出手间亦不着痕迹的将准备上三楼的掌柜拦下,道:“从今天起,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人不得上三楼。包括掌柜老板在内。”

    两名主子、十二名保镖、十二名轿夫……

    贵客莅临合州,这气势不可谓不大。

    “二位爷真有眼光,咱们厚德酒楼在合州这一众酒楼的地位排名第二的话那就没哪个酒楼敢排第一。放心,小老儿一定让二位爷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一迳点头哈腰,王掌柜一迳快步下楼,既然别人不允他上楼他便不上,京里来的人讲究是多些的。

    至柜台处,王掌柜暗暗掂了掂钱袋,十两左右。想着那出手一百两金子的豪阔,他偷偷的将钱袋开了个小缝:啊啊啊,出手真阔绰,赏都是十两十两的赏金子啊。真是要么不开张,开张都能吃三年了。

    于是,他吩咐:“所有的人听好,务必伺候好三楼的那两位主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有求必应。”

    “是。”

    在王掌柜吩咐间,酒楼其他那些在大厅用餐的客人这才坐下,纷纷猜测着方才那两位人物到底是谁?京中有谁有这个气派?

    而王掌柜呢则焦急的等待着吴大厨的到来。

    与厚德酒楼仅一条街之隔的一座小巧的二进宅院中,进院的牌匾上高挂着三个字:豆腐铺。

    推开豆腐铺的院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整洁干净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甬道两旁都是大块青石板铺就的场院。沿着院墙一溜排放着半人高的大缸,整整二十个。

    大缸上都搭着简易的天蓬,以至那雪都飘不到缸里来。

    这二进的宅院中,上房就有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靠近东厢房那边还带着一个小小的跨院,跨院中又有上房三间。

    在合州城的繁华路段拥有这样一座二进宅院,是许多尚没有能力买房的人的梦想。

    这间豆腐铺不似其它张记豆腐铺、李记豆腐铺再或者西施豆腐铺般在前面挂个响当当的名号,只是简简单单的‘豆腐铺’三个字而已。

    豆腐铺的老爷姓‘凤’,膝下只有一女,名唤凤天珠。除了他们父女二人外,这个豆腐铺还有四名长工,两男两女,时不时听凤老爷称呼那两名男子为‘小刀、小槊’,而那凤家的小姑娘称呼那两名女子则为‘渺姨、茫姨’。

    便是这简简单单的六口人,自从他们的豆腐铺开张以来,硬生生让附近的几家豆腐铺接二连三的倒台,已然有将这合州城其它豆腐铺都置于死地以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的趋势。

    正所谓同行是仇家,想当然,其它尚未倒台的豆腐铺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上一致通过共同打压那凤家老爷豆腐铺的方案,这才有效的阻止了那凤家老爷所开的豆腐铺的蓬勃发展之势。

    也因了此,凤家老爷不再出手豪绰的和同行去做那种你伤一千、我损八百的争个你死我活的蠢事,而是推出限时、限量销售豆腐的方案。

    豆腐铺,日产豆腐百斤,每日巳时开张,销完便关门。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个卖豆腐能在三苦中占上一个名额,说的便是做豆腐的过程有多辛苦。那摆在院子中的二十口大缸就是最好的证明。那可是起早贪黑的活。

    但凤老爷这家豆腐铺不同其它的铺子,不起早也不贪黑。

    凤家的小姑娘早上出门上学,他们才开始做豆腐,等凤家的小姑娘放学回家吃午食的时候,豆腐也正好卖完。这个时间安排,说白了就是不打扰凤家姑娘的作息时间。

    由此可知,这凤老爷是有多么的心疼他这个宝贝女儿。

    按东傲习俗,女子及笄便可嫁人。也因了此,姑娘们自十岁便可问名,然后一溜订盟、纳彩、纳币、请期的走下来,四、五年的功夫堪堪够亲迎。而听闻这凤家的姑娘明年开春满十岁进十一岁,正是相亲的年纪。

    虽然凤老爷从商的手腕很残忍且结了许多仇家,但能够在短短时间便在豆腐铺中独占鳌头,仍旧引起这合州城中许多大佬们的注意,眼光便看向了那个凤姑娘。可以说,这段时日到豆腐铺来说媒的媒婆几近踏平了豆腐铺的门坎。

    虽然巳时才开始卖豆腐,但总是不出半个时辰的时间,那百斤豆腐便会被早就在这里排队的人一抢而空。余下等着宝贝女儿回家用午食的时间里,凤老爷最爱做的事便是翻看那些媒婆们送来的各家各户一些少爷、公子们的帖子,帖子上都是那些少爷、公子们的生辰八字、家族状况。

    “嗯,这一家的小子今年十二,曾祖父曾官拜四品轻车督尉。我就不明白了,他曾祖父的功劳和这小子有何干系?”说话间,凤老爷交这帖子随手丢到一旁,很显然,他看不起那些仗着家荫说出身的人。

    长工之一名唤小刀的捧了杯茶递到凤老爷面前,凤老爷随手接过,喝后将茶杯递到小刀手上,又拿起一本帖子细看,这一回倒是笑了,道:“看了七八十份,这个倒有点看头。没讲家世也没讲出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秀才嘛……不过……年岁似乎大了些。有点委屈我们天珠。”

    说话间,凤老爷再度将贴子丢至一旁。

    小刀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两下:老爷,至于吗,七八十份了,没有一个入眼的,这气派不下宫中选妃啊啊啊。

    “小刀,你别不满,又不是老爷我求着那些人来的,是那些人求着我们来着,娶媳娶低、嫁女嫁高,我就天珠一个,眼光当然要高些。”凤老爷与有荣焉道。

    于是,凤老爷又拿起一个贴子,看了会子后笑道:“看了这么多,世族七贵中居然没有一个下帖子的。我的天珠怎么就不入这些人的眼呢?照说,这七贵中也有穷得开不了锅的,如果娶了我们天珠的话,那至少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啊。”

    如果只是为了解决温饱问题而娶您的天珠,您愿意么?愿意么?

    小刀翻白眼间,只听凤老爷又道:“这些帖子中,从商之家的占了七成,祖上出过官身的占了两成,剩下的一成倒也是独立自强之家的。小刀,你说说,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天珠注定要嫁予从商的人家?”

    我想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入您老法眼配得上您的天珠。小刀的话还未说出口,远远的便传来“爹,爹,爹,我回来了”那清脆、欢快的声音。

    一听见这声音,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凤老爷一喜,站了起来,往外迎去。

    很快,一个身穿银白色窄袖劲装薄袄,身披火红斗篷的小女孩出现在凤老爷眼中。

    腰间一条宽宽的火红色腰带将薄袄紧紧的扎在腰间以防透风,脚蹬着翻毛鹿皮靴,裤腿尽扎入靴中,显得英姿飒爽之极。

    也许是跑快了,有些热了,她一边跑一边喊一边将斗篷解了抓在手中,继续往豆腐铺方向跑去。

    直到跑到她爹眼前,她那红红的脸庞赛过冬天最艳的牡丹,黑若曜石的眼更黑了,其中泛着闪闪亮光。这浑身的蓬勃朝气,教人看了精神不自觉一振。

    凤老爷喜爱的伸出手,将扑到怀中的小女孩高高的举起甩了两圈,这才放下,道:“天珠,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早?”

    “爹,我打架了,打架了,而且打赢了。夫子让我早些回来,说是要你下午到学堂去一趟。”

    没有因为‘夫子要约见’而对小女孩有任何责怪,凤老爷只是牵着她往豆腐铺方向走去,然后道:“打架了,好,好,赢了就好,赢了就好。老爹就知道,老爹的天珠最厉害。”

    小刀的嘴角不觉再度抽搐起来。

    同时嘴角抽搐的还有一条街道之隔,将‘父女乐’的场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个住在厚德酒楼天字二号房的美少年。

    而美少年的父亲,那个俊美男子则一动不动,仍旧拄着下巴,仍旧将手支在窗台上,静静的看着凤老爷和凤天珠父女二人走进豆腐铺,然后关上了豆腐铺的院门。

    “澜儿,有何感想?”问话的是俊美男子,问话时他的身子若雕塑般,仍旧一动不动。便似一副静默的山水画。

    “父王,澜儿知错了。”

    住在厚德酒楼的父子正是上官澜和其父逍遥王爷上官若飞。

    原来,自靖安帝携武念亭前往相国寺进香,然后说什么要去行宫住一天后,接着便从行宫消失踪影。上官澜用尽各方人马打听,当打听到靖安帝、武念亭二人在合州的消息时已是一年后了。

    知道这一回靖安帝是真恼了他,上官澜不知再该如何对待靖安帝的雷霆之怒,万不得已之下,只好写信求他父王归来给他解围、撑腰。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唉,澜儿啊澜儿,你怎么就走了和父王当年一模一样的路呢?”

    上官澜清楚的知道,他父王说的是父王当年和孝慈皇后的一段往事。长辈的事他不予评说,他只知道现在他不能失去他的小徒弟。他和小徒弟的关系危险了。

    如果说原来他认为他和小徒弟有婚约是件很危险的事。那现在,他认为如果和小徒弟解除了婚约的话就更危险了。

    靖安帝喜恕无常,若真下旨毁婚,那后果……

    念及此,上官澜跪在他父王面前,很是委屈道:“父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念澜儿血气方刚难免做糊涂事,您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澜儿。”

    “听闻,送到今朝手上的庚帖达八十有余。”看着儿子咬着唇的看着他,逍遥王爷倒是笑了,又道:“如果今朝不下旨赐婚,你有和这八十人竞争并能重新追回天珠的信心吗?”

    逍遥王爷口中的‘今朝’指的便是靖安帝龙今朝。他们二人当年也是亲如兄弟,直呼名讳已是常事。

    “只要陛下不下旨赐婚。澜儿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这样啊。”逍遥王爷终于动了动身子,起身,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上官澜,戳了戳他的脑袋,有些怒其不争道:“动不动就下跪,像什么话。你不嫌丢人,父王还觉得丢人。”

    “澜儿只跪天地君亲师。”

    “你再这样下去,信不信要跪天珠啊。”语毕,看着上官澜倔强中有丝委屈,委屈中有丝后悔,后悔中有丝隐忍的神情,逍遥王爷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扶了上官澜起来,道:“好了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千万不要像父王当年直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啊。”

    “是,父王,儿子知道了。如今只求父王成全。”

    “父王也不能给你十分的把握。你应该知道,今朝发起疯来,父王也拿他没办法。你瞧瞧方才今朝待天珠的样子,依父王看,你有点危险啊。”

    原来,那豆腐铺的凤老爷就是靖安帝龙今朝,而凤天珠自然便是武念亭。至于小刀、小槊则是靖安帝的近卫,凤天珠称为‘渺姨’的是小刀的妻子,那‘茫姨’便是小槊的妻子。其实这两位女子当年出生江湖,机缘巧合和孝慈皇后结缘。然后一直陪伴在孝慈皇后身边,至孝慈皇后去世后,她们二人便守在了孝慈皇后的陵旁,以防有人存心破坏皇陵。

    此番靖安帝携武念亭出京,便邀了她们二人同路,一来保护武念亭,二来也方便照顾武念亭。

    再说靖安帝,牵着武念亭回了豆腐铺后,武念亭向着小刀问了声好,又问:“槊叔呢?”

    “他到乡下买豆子去了,暂时还没回。”

    听着靖安帝的回答,小刀的嘴角再度抽了抽。话说,他们是近卫、近卫啊,如今都成豆腐郎了。别说做豆腐、卖豆腐,便是吃的不是煎豆腐、滑豆腐就是豆腐元子、麻婆豆腐。连喝的都是豆腐脑。啊啊啊,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疯了。

    不知不觉,小刀回忆起去年的秋天一众人初出东傲城时的那一刻。

    当事时,东傲城外野菊花开遍,武念亭高兴得差点就疯了,笑容赛过那遍地的野菊花,她蹦蹦跳跳的一迳采着野花,一迳兴致勃勃道:“皇帝伯伯,我们成功了吗?果然成功了吗?师傅不会发现,太子哥哥也不会发现吗?”

    “当然,你父皇出马,谁能察觉得到。”靖安帝回答得相当的得瑟。

    “可是,为了不让他们所有人发现我们的企图,我们什么都没带。吃喝都成问题了啊。”

    “放心。你父皇锦衣玉食了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此番很想吃吃苦,你说,你父皇该从事点什么吃点苦头呢?”

    “野菜、野花,都很苦。”

    ‘哈哈哈哈’的大笑,靖安帝心情相当不错,道:“可父皇决定在外面玩一段时日,不能天天吃野菜、野花吧。”

    “一段时间啊,那我姥爷怎么办?”她以为只是偷偷出来玩个二、三天,然后就打道回府。

    “放心。父皇我已留言你太子哥哥,让他每天散朝后去武府陪你姥爷下棋、解闷。”

    闻言,武念亭一下子蹦起来,道:“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在外面玩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错。玩到你不想玩为止。”

    “好啊,好啊。想当初,我只陪着王爷伯伯周游三国,现在,我又可以陪着皇帝伯伯周游三国了。”

    “呃,父皇只怕不能周游三国。”

    “为什么?”

    “因为父皇的身份。就算是微服出巡,但若被人识破,在我们东傲国还好,如果是在南越国、北极国,那会引起骚乱。所以,父皇只能带着你在东傲的各州转转。”

    武念亭的大眼睛轱辘辘的转了两转,最后一拍手道:“也好啊。当初天珠陪着王爷伯伯的时候主要游走于各国的大城镇,且是王爷伯伯他们王府的商务地。还真没好好的游历过东傲。那……皇帝伯伯,我们去哪里?”

    看着武念亭眉飞色舞的兴致劲,靖安帝笑道:“父皇也不知去哪里。不过,这都出城了。如果再‘父皇、皇帝伯伯’的叫的话,岂不是暴露了我们的行踪,该改个称呼才是。”

    “那……爹。”

    靖安帝很是激动,一边抱起武念亭亲吻着她的脸颊,一边‘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乖女儿,乖女儿。”

    父女二人相处融洽的一幕,便是随行的小刀、小槊、小渺、小茫看着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乖女儿。为父身上没带多少银子,只有这一点,怎么办?”语毕,靖安帝将腰包中仅有的十两银子掏出来,递到了武念亭面前。

    为难的看着银子,武念亭看向随行的四个护卫。

    只听靖安帝道:“别看他们,他们比我还穷。他们一向是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

    好吧,靖安帝这话让四个近卫同时踉跄了一下。真心感觉很是对不起他们的主子。

    武念亭倒真发表了高见。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天要黑了。先得找个地儿憩下来才是。要不然,荒效野外的危险。这么点银子住店外加吃喝的话肯定是不够的。我们不如先找间山神庙或者城隍庙住下来,然后让刀叔、槊叔去猎点野味烤来吃。先应付过今天再说。等我们吃饱了、喝足了,再来合计合计以后该怎么办?”

    于是乎,为了躲避龙世怀、上官澜等人的追踪,一行六人专门选最偏僻的山道走,又走了很远后,好歹碰到了一处破旧的庙,庙中供奉的是关公。

    为了防止蚊虫的叮咬,他们在庙中燃了野蒿以驱蚊虫。小刀、小槊猎了野鸡、野兔,小渺和小茫二人利落的将野鸡、野兔给宰了洗干净,然后放在火上烤。

    虽然没加任何香料也没加盐巴,但众人都‘逃荒’一天了,实在是饿了。也没讲究太多,吃得是津津有味。靖安帝一边替武念亭擦着嘴角的油渍,一边问:“天珠啊,如今我们吃饱了、喝足了,是不是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武念亭一指关公的泥塑像,道:“当年桃园三结义,他大哥刘备就是卖草鞋的。今天我们宿在这里,保不准就是他们兄弟想给我们指一条路。所以,我们暂时割些草编鞋子卖草鞋吧,这样一来,一路上我们不但有鞋穿,还可以用卖草鞋的钱买些吃的、喝的、用的。”

    “好主意。”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卖了不少草鞋。还别说,还真解决了这一众人的吃喝住宿问题。

    不但解决了吃喝住宿问题,而且他们还小有集蓄。看着近百两银子的集蓄,靖安帝有些不满了,叹气道:“天珠。你爹我出来是打算吃吃苦的。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呢?不但没吃着苦,还又赚了银子。”

    当事时,四个侍卫差点就去撞墙:陛下啊,您真有打算吃苦吗?那您为什么不编草鞋、不扯着嗓子卖草鞋?苦的是我们四个,我们四个。

    说起来,他们编的草鞋之所以这么有赚头,绝大多数是因了武念亭的原因。她突发奇想的将草鞋上编了各种动植物图案,那些买草鞋的哪舍得穿啊,都把它们当工艺品般的花大价钱买回去,说是要放在厨窗中当摆设。

    一来是草鞋有特色,二来嘛是卖草鞋的人都是俊男靓女颜值相当的有看头。这个生意自然而然便越做越好,好得靖安帝觉得都没吃着什么苦。

    武念亭颇是苦恼的蹲在地上,小手拄着下巴,看着靖安帝。半晌,她道:“爹,您真想吃苦。”

    “是,想。”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要不,我们在这里选一个?”

    靖安帝眼睛一亮,道:“好,不错。选一个。你选哪一个?”

    “这天越来越冷了,再卖草鞋的话肯定是卖不动了的,不如做打铁的买卖。一来暖和,二来可以继续维持生计。”

    “好,就打铁了。”

    于是,去年的冬天,他们一行六人用那卖草鞋赚来的百两银子在江州租了个打铁铺,做了半年打铁的生意。不但没冻着、饿着,而且手中的银子又翻了几番。

    靖安帝有些郁闷,抓着钱袋,和武念亭大眼瞪小眼。

    武念亭举手道:“撑船,我们撑船。撑船一定赚不了钱而且肯定可以吃苦。”

    于是,在靖安帝本着要吃苦的原则精神下,一行六人结束了在江州打铁的日子,来到了湖州,租了条渔船摆渡,过起了撑船的日子,在撑船的同时也打捞些鱼虾或卖或解馋当下酒菜。

    湖上的生活相当的逍遥且诗情画意。虽然仍旧没有达到靖安帝那要吃苦的要求,但起码也没赚到什么银子。靖安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但偏偏,有一天晚上,一众人才在渔船上休息,便听到湖中传来救命声。众人忙忙出船查看,见一个人在湖面上起起伏伏。

    武念亭水性好,‘卟通’一声跳进湖中,游到那将要溺水的人面前,将那人救上了船。

    原来那落水之人居然是湖州富甲一方的土豪。因长期被人笑话说他是‘不懂大雅’之流,于是乎他晚上便划了一条小船出湖,决定在湖中赏景赏月作诗,也风雅一回。看那些嘲笑他的人再如何嘲笑他。万不想他划的船漏水,月亮没赏成、诗没做成,他倒成了落汤鸡,还差点丢了性命。

    那土豪感谢武念亭的救命之恩,出手豪爽之极:一万两白银。

    看着堆在面前的一万两白银,靖安帝的眼神更幽怨了,似乎在说‘要想吃苦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武念亭相当不好意思,道:“我们用这些银子买个豆腐铺,这样就眼不见为净了。再然后,我们就做卖豆腐的事,卖得出去我们有进帐,卖不出去的话,那豆腐既能吃、又能喝,反正也饿不着我们。那可是起早贪黑的活,是三苦之首,肯定能吃苦。”

    “好,就选卖豆腐。”

    于是,靖安帝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来到了合州城。用那万两白华华的银子买下这处院子。

    好在这处宅院原来就是用于制作豆腐、卖豆腐的,所以工具锅碗瓢盆类的不操心。只是主要原料大豆那得花银子去购买。

    于是,靖安帝破釜沉舟,将仅剩的银子全部用于买了大豆。一行六人再度成了身无分文的人。

    唉,回忆第一个月那豆腐根本卖不动的场景,小刀现在都想吐。他们居然就真的陪着靖安帝吃了一个月的豆腐。

    靖安帝倒是乐此不疲,武念亭终于吃得想吐了,再也不想陪靖安帝吃苦了。于是,这个小丫头又想到一个卖特色豆腐的奇招,她将一些农作物、可医用花草都熬成汁添加到制作豆腐的原液中。这样一来,制成的豆腐不但有了各种颜色,更有了各种农作物和花花草草的味道,于是乎,豆腐铺的豆腐一举成名、供不应求。

    只一个月时间,他们便扭亏为盈,手上又有了大把的银子。

    靖安帝又发愁了。也许是在朝堂上整人整治惯了,靖安帝老毛病发了,无事可干的他将手中的银子抛出,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方式整垮了几间豆腐铺。

    一下子,他们成了合州所有豆腐铺的公敌。靖安帝再度乐在其中。

    这可苦了小刀、小槊、小渺、小茫四人。于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的求武念亭想个主意还是让靖安帝停止折腾吧。武念亭这才对靖安帝说合州是个好地方,她想在这里念书。

    但凡是武念亭的要求,靖安帝无不满足,便送武念亭进了学堂。既然武念亭进了学堂,那靖安帝便要考虑她的安全问题。于是,表面现象看靖安帝似乎是妥协于一众豆腐铺的共同打压而不得不罢手,但实际上靖安帝是担心武念亭在学堂被那些被他整垮的那些铺子的孩子的欺负才罢的手。

    果不其然,武念亭从上学的第一天,这个打架就没停止过。都是原来那些被靖安帝整垮的豆腐铺的子弟所为。如果说开始靖安帝还派小渺、小茫随时保护的话,后来就彻底的不派人保护了。因为,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殴,武念亭从来就没有输过。

    夫子约谈就成了家常便饭。

    但武念亭能言善道,每每讲出打架斗殴的原因所在,却都是那些子弟因恨生怨、无事生非。于是,便出现了打架的学生中总有武念亭的身影,而受罚学生中根本就没有武念亭的名字这回事。

    再后来,便如今天靖安帝说‘打架了,好,好,赢了就好,赢了就好’般,这话几乎也成了靖安帝每天的口头语。

    不管怎么说,一众人反正是安定下来了。

    当然,除了早上卖豆腐,下午见夫子外,晚上阖家团圆的局面他们还是相当喜欢的。

    除了上述的一些事外,隐隐约约,小刀知道靖安帝来合州还有着别的目的。

    江州打铁、湖州撑船、合州卖豆腐表面上看似乎仅仅只是为了满足靖安帝想吃苦的心愿,但内里肯定有大文章。

    其实从出东傲城始,无论是在江州、湖州还是现在的合州,小槊每天早出晚归,理由皆一如现在说是买豆子般的说些什么买原材料、卖成品的借口,但多年同事的经验告诉他,小槊应该在靖安帝的指使下还在干着别的什么事情。

    不过,做为皇帝的近卫,他们也养成了你不说、我不问、各司其职的习惯。

    可这一次,小槊似乎遇到了点子麻烦。比如说,昨晚上,小槊回来的时候,衣角还带着血渍。而靖安帝的脸色则相当的阴沉。只是点了点头,让小槊下去休息去了。

    念及此,小刀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想着,今天,小槊应该又忙去了。才不是靖安帝敷衍武念亭‘他到乡下买豆子去了’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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